今天我没穿内裤,太刺激了
今天我没穿内裤,太刺激了。
我不穿内裤是因为我没有内裤可穿,而非主动迎合某种欲望。这种欲望是被动满足的,因此我既收获了足够的安全感又无需承担负罪感和不贞感。真是主动不穿内裤而且还穿上超短裙故意站到飞驰而过的迈巴赫旁边那才叫有风格呢。话是这么说的:人生苦短,何妨一试?I'll try anything once.
以前,我是每天都穿着内裤去上课的好学生,虽然我在课上不专心,但起码衣冠楚楚。而今天我没穿内裤,这是一个里程碑,总有一天,世界上会出现倒数第二的登月的国家,这在地球上可能微不足道,然而这对那个国家来说是一个永远不能忘却的日子。
于是路上很多人在看我,有的看一眼立刻转过头去走自己的路,有的头则跟着我缓慢画出一个扇形,诡异的笑容或嫌恶在人脸上瞬间爆发又缓慢溃散。窃窃私语也不过是沙子上的无意义符号,不久就会被海抹平仿佛从未存在。阳光晒在我本应被内裤覆盖的地方,风也吹在上面,人的眼光也投在上面,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心流,假如生来就一直不穿内裤该多好。
走向教学楼的时候,我的手突然摸了摸腰际,因为腰细我的内裤常常滑落,我就经常要去提一提。久而久之这成了一个习惯动作,当我的手不知所措或是察觉到尴尬的时候,我就会下意识地提一提内裤。这次手又放过去,却扑了个空。我突然有点儿生气,但手还是顺势在腰上一滑,故作自然地继续走。虽然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周围没人的原因是我来晚了。来到教室后,课程已经开始了,这节课上的是基础就寝学,同学多半睡了,没人发现我没穿内裤。我慌张地跑到侧面去找位置,我的舍友一边玩手机一边笑,他旁边有一个位置放着他的衣服和书包。
我跑过去,问:“里面有人吗?”
他看了看包和衣服,顿了一下,嚷道:“这边太挤了,你到后面去睡。”
我说:“你快起来,后边没位了。”
我修的是睡眠学,主要课程有基础就寝学,入睡科学,人类睡眠史,睡觉概论,休息学,wake up礼仪和室外睡眠实践。睡眠学是每个高校分数线最高的专业之一,此外热门专业还有老鼠养殖学,垃圾制造和分类以及虚构主义哲学。虽然上了好的专业,我却仍在不由自主地浪费青春:我睡了好多觉才得以进入最热门的专业,现在却总是不睡了——很难说我喜欢睡觉。我现在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内裤都不穿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过了中午,才终于有人问我为什么没穿内裤。我跟他不算太熟,但他很爱说话,又是第一个问我内裤的人,我就很乐意跟他讲,虽然我也没跟他讲真话。
我眼睛看着别处,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内裤啊,不穿也就不穿了,没什么事。”
“那你上课怎么办呢?”
“就那么上呗。”
于是他不再问了,我回答得就像穿着超短裙站在迈巴赫旁边的人一样潇洒,而且我的裙子真的被疾驰而过的车掀了起来,阳光洒满大地。
事实如何呢?我不穿内裤的真正原因是我无内裤可穿,我无内裤可穿的原因是昨晚我把我唯一的一条内裤弄坏了。这条内裤我已穿了三年,我本以为它是永恒的,这样我就会一直穿着它穿到死,但昨天晚上我把它弄坏了——差不多两点的时候,我在很认真地哭,无论是抽泣还是泪水都一板一眼的。舍友可以作证,他当时在阳台上借着路灯打篮球,我则在把一块块眼泪沾湿的纸巾叠的整整齐齐。后来我有些难以忍受篮球砰砰砸地的噪声,愤怒地冲到阳台去想让舍友安静一些。在阳台门口,另一个舍友刚洗的袜子把水滴到地上积成一个小水潭,我一脚踩上,内裤就喀一声,裂了。
其实当时我没注意到内裤裂了,我跑回去继续哭,虽然我的屁股很疼,但心中却难过不起来。因为难过不起来我变得更难过,有人打扰了我哭,这下不仅是我,连我的眼泪也没内裤穿了。我可以不穿内裤,但我的眼泪不能不穿,让我的眼泪不穿内裤比活着更难受。而我自己不穿内裤则像死一样轻松。
因为我在哭的时候被打扰了,所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头晕目眩,第一节室外睡眠实践课直接没去上,第二节也去晚了。晚上我回到寝室的时候感到特别的疲惫。为什么我没穿内裤还如此疲惫,难道内裤是什么非穿不可的东西吗?不穿内裤,我仍然能保证高质量睡眠,为这个国家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第二天,辅导员叫我去谈话:“T,为什么你不穿内裤?”
我一时语塞,很想用“你为什么呼吸”来反驳,突然想到“为什么呼吸”已经有了明确的科学解释,这样辩解十分无力。——事实上,我不穿内裤就是一件没有理由的事,我不能辩解,我也无法辩解。可是谁还没干过几件除了自己想干没别的理由的事呢?所以我决定这么回答:
“不想穿。”
辅导员脸上看不出表情:“为什么不想穿?”
如果我手里有一个棒球棒,我就会把办公室的玻璃吊灯打碎,然后跟着整个办公室陷入目瞪口呆的令人舒适的沉默。我猜想这就叫做黑暗面。如果我这样做了,一年之后,我一定会变成一个成功的牯岭街少年,会把水果刀扎进我喜欢的女孩子的肚子里。幸运的是我不敢砸碎这盏灯,于是一个美丽且不知善良与否的女孩与死擦肩而过。我试图放弃苍白的挣扎,闭上嘴垂下眼睛,开始装哑巴。
辅导员也没有继续追问,而只是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回去把内裤穿上。”于是我点点头,走了。
后来我始终没有穿过内裤,辅导员过了十天又让我过去谈话,我没有去。后来他也没再叫我。
有一天,大概在大家都习惯了我不穿内裤之后,在食堂碰巧遇见晾袜子的舍友,打过招呼后,我们坐在一块吃饭,吃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说:你知道X转专业了吗?
X、X、X,我是知道X的,即使你再怎么不醉心于集体活动和班级事业,你也大概能知道班里长得最好看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说:“她转哪儿去了?”
“工匠学。”
“为什么?”
“不喜欢这个专业吧。”
这真是有风格的人,放着大好前途的睡眠学不上,转到工匠学,她以后做什么呢,难道去修手表。
我拼命压制住问“为什么不喜欢?”的欲望,突然发现我不能责怪辅导员,在不假思索时我也会发出同样没道理的诘问。有人喜欢男人,有人喜欢女人,这是为什么呢?说不清。
做广播体操的时候,我隔着人群远远看她,她长得很漂亮,但我没什么想法。她看起来高不可攀,而且以她的长相,身边必然少不了追求者。
于是她就被渐渐淡忘了,生活里有很多重复单调的事,让人很难一直想着什么。只是看见她的时候会多看一两眼罢了。
有一天,我去图书馆借一本书,是专业课的资料。图书馆划了一个小房间,专门放睡眠学的书。在那里我碰见了她,她正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我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没说什么,按着索书号找我的书。走了一会儿,发现我要借的那本书就在她身边的架子上。我悄悄走过去,视线扫过一个个并不漂亮的书脊。最后,我发现她拿着的那本正是我要借的书。
过了一会儿,我咬了咬牙,说:你是学睡眠学的吗?
她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看这个专业的书。”我问。
“噢,我以前是学这个的。”她说。
我顿了顿,想着要如何客气地开口把书要过来。她又说:“你是学这个的吗?”
我一点头。
“那……你已经知道了?”她问。
“什么?知道什么?”
“这个。你怎么不穿?”她指了指我的下体。
因为她很漂亮,所以我没有用回答辅导员的话来回答她。我说:“我不能穿它,它是沉重的带刺的锁链。”
后半句我没说,你想想就知道。
她拿出手机,说:“加个微信吧。”
加完微信,她拉我进了一个叫“全国反内裤联盟天津分部”的群。
看着这个假正经的名字,我笑出了声。